衣堍读书两百零三｜对话何志发（四） ——《留痕》背后的故事

辣椒妹 · 发表于 2022-10-21 09:03:17

对话何志发（四）

——《留痕》背后的故事

“干工作一定要不唯上不唯书，只唯实”

情深——1977年春，王家公社，左秦兴宽，右何志发

衣：您到王家公社后，把您在大队当支部书记的经验和精神发扬光大了哈。

何：是的。我有个体会，干工作一定要不唯上不唯书，只唯实。

比如肥球的问题。当时全县推广肥球育苞谷苗技术，“党政军民学，一人一千坨。” 这句顺口溜说的就是这个事。县农业局的技术员搞了个配方，要用房前屋后的肥土，100斤土要配好多斤粪水、好多斤磷肥、好多斤尿素，也没说要盖浮土。我是农民，我晓得这样不行。不过我还是按照那个配方搞了一块，我天天观察，才三四天，肥球就变成了铁球，种子就烂了。我们公社不能那样做，不一定用房前屋后的，就近用肥土，免得今后移栽时背很远；不用化肥，用点粪水就可以了，其实肥球育苗的关键，不是土要有多肥要育多壮的苗，要的是能够育出苗，移栽时提早季节避过旱季，用化肥会烧种子；第三个，一定要盖浮土，盖土是关键技术，盖好土让肥球与地气连在一起，才不失水，否则会成铁球。我们马上用广播通知，全公社都按照我改良的方法搞，都成功了。县委郭华明副书记驻我们王家，又分管农业。他下乡检查工作，一进入王家，就看到处处都是绿油油的玉米苗子，而全县绝大多数地方机械地按照县上那个配方搞，都失败了。县里马上通知各区的、各公社的书记来王家开玉米肥球现场会。我在会上介绍了八字经验：就近、肥土、粪水、盖土。实事求是，因地制宜，一切从实践中来，不能凭想象。

“王家公社所有的干部，绝大部分社员，都看到了它”

衣：您把在王家公社推广水稻良种的事说说？

何：那个时候不像现在，推广一个新的东西还是很艰难，干部群众都不容易接受。那个时候的杂交良种也还不是很成功，推广了很多个组合。我在王家的时候，我就一直在思考，不解决水稻的问题是不得行的，水稻占粮食总量的百分之六十以上，水田多嘛。年初我在县里开会的时候，听农技员介绍说，你莫看这个品种阴苤苤的，它的发芽率高、产量高，米饭还好吃。我抓起看的时候，就偷偷捏了两颗儿拿回来。第二年，两颗只发芽了一颗儿，我就把它精心培植。我用一个破了的酱缸，在一个大路边的水田里，精心培育，这棵苗子分蘖能力特别霸道，分芽46株！我有空就去看它。王家公社所有的干部，绝大部分社员，都看到了它。就靠这个，就等于做了宣传动员工作，在其他杂交品种失败的情况下，让广大干部群众还是相信杂交水稻。

但是这个种子稀缺，不好搞。当我听说县里准备到海南去育种时，为了多分点儿好种子，我就争取到了去海南繁育制种的机会。一个县只有一个名额，没得好多人愿意去，一是去做农活，辛苦，二是春节期间，哪个不想在家团圆过年，轻轻松松耍哟？

有这个示范，良种接受度就高了许多；后来又多分了种子，良种全面推广，就没有多大的问题。但是，良种需肥量大。水稻要丰产，还需要大量的肥料。当时只有氨水不凭计划，但是到西沱运氨水很辛苦，最臭，有时呛得口鼻出血。

“虽然我是书记，但年轻，又是男的”

衣：您当时是书记，完全可以安排别人去的，为啥您要亲自去？

何：虽然我是书记，但年轻，又是男的，这样的活儿只有我去。我督导起每个生产队修建氨水池，大的生产队建两个，小的建一个，每个都能够装两车，运回来就倒在池里。

王家公社的水稻当年就打了翻身仗，实现了我在全县双抢誓师动员大会上的誓言：“上起关庄口，下到大垭口，纵横三十里，看不见老品种。”全公社当年就突破了千万斤大关。这一千万斤，是一秤杆一秤杆过（称）出来的哟。这样一来，就从根本上解决了全公社的吃饭问题。

王家翻身呢，还要靠红苕洋芋。红苕洋芋，你们这些年轻人感觉不到。那年子从北方来的救济粮，就是那个高粱米、红苕块，据说还夹了张单单，那张单单写着呀：“送给四川的懒汉们！”

衣：这句话把您刺激了？

何：刺激了啥。天府之国，怎么没得饭吃呢？

薯类作物需肥少，产量高，也很能填肚子。红苕要增收，也还是要靠良种。我带起人到沿溪（公社）去买良种红苕，那个白茎苕，皮子是白的，茎比较多，产量高，红苕秧子长。那个时候沿溪到王家不通公路，要坐小火轮（轮船）到西沱，再从西沱搭车回王家。那船来了就要走，不等人。我们买好种后，就运到码头等船。开始还月明星稀亮亮的，没得好久就下起雨来了，我们躲到岩嵌，一会儿就流“岩尿”，看到江边有一个船，有一盏灯，跑到船上去，那个船也不遮雨。我们淋了一晚上，冷得打抖抖。

红苕还有一个缺点哪，就是不容易保存，尤其是集中起来堆在一处，量多，容易烂。当时全县在推广大屋窖储藏技术，高温大屋窖，通过高温来杀菌。但是这个技术不容易掌握，温度高了，烤熟了，温度低了，又不起作用，同时又容易死人，因为冷天嘛，人们喜欢到里面烤火。我通过研究之后，专门设计图纸，严格督促群众按我的图纸施工，专门培训，技术过格，我们签名发证的，才允许烧火。那个时候我走路得行，每天都在每个大屋窖巡，发现问题马上研究，马上纠正。所以说，解决具体问题，确实还是要有认真的精神。我一直看不起那些不务实的人。

衣：是呀，我看您多次说起一句话，“一滴雨一滴实”。您的务实精神确实令人钦佩。您后来当副县长发展长毛兔，亲自去重庆运种兔；您做黔江地区丝绸公司总经理时，差不多一半的时间在下乡；您当副书记改河造田、植树造林时，您几乎泡在工地；2008年7月2日，您已经退休了，还在下乡调研检查辣椒生产。您可能不记得这个日子了，我们一家人永远都记得这个日子呢，那天我家的房子起火，您在下乡的时候发现了火情，通知乡政府来扑救，不然我家的损失还要更惨重，院子里其他房屋还要遭受更大的毁损。谢谢您，何老。

2008年，马武辣椒示范基地

“为了让社员能填饱肚子，管不了那么多了”

衣：您在王家的时候，就开始探索包产到户了？

何：在实践中我发现，分配也是一个问题。一个生产队把所有的红苕洋芋背到一处来，倒他一大堆，几千斤，要到了晚上以后，才来分，一家一家再背起回去，多夜深了嘛，你说那多劳民伤财哟。这不是个事，怎么来解决呢？就采取“分组种，分组管，就近分，全队补”的办法。你晓得，我们那些山的地方，居住很分散，集中起来路途遥远，我就把邻近的几个户，有时只有三两个户划成一个组，收获的时候这几个户分了就背回去，那就方便得多，至少不用来回背。只是到年底了，找平一下，你那个组多一点儿，我这个组少一点儿，就调整一下，其实就是变相地下放到户了。这样做，社员的积极性就调动起来了。但是，这与当时的政策是相违背的，为了让社员能填饱肚子，管不了那么多了！我的策略是，只做不说，不宣传，不汇报。自己土里种出来总比国家从北方调来好。其实牟书记——牟绪珩那个时候是副书记，在王场试验，还要彻底些。我是粗粮下放到户，他是细粮都下放到了户。这和安徽小岗村18个农户按血印包产到户，差不多是一个时候。

“主要是靠人力，背泥巴、挑泥巴”

衣：您在日记中提到了宋家沟水库的修建。我晓得七几年修了很多山坪塘，我老家好多堰塘都是七十年代修建的。修宋家沟水库时，国家有啥政策？

何：没得啥政策。主要是组织群众义务劳动，一个工程需要好多劳力，按照人口分摊，一个队必须要出好多劳力，出的劳力就评工分，这个工分要回到队里算。自己带工具，自己带粮，按生产队或者说大队——主要是看人口的多少，统一煮饭，国家补助一个劳力一天5分钱的菜钱。

我在那点儿做副书记的时候，我就立下雄心壮志，三年要改变王家缺水干旱的状况。我觉得就应该修建宋家沟水库和茨竹垭水库——茨竹垭水库你在那本书稿上看不到，在王家原来的十一大队。宋家沟水库这个位置，是石家（公社）墩丘的，挨王家公社的三大队，有125亩，多是水田，有少量的地。我们就用王家三大队的田换。那个时候还属于集体，好商量，只要公社、大队同意就行了。我组织了1500人，大战了十二天，白昼黑夜不停，就基本建成了。

那个时候那个坝，是土坝，主要是靠人力，背泥巴、挑泥巴。一层一层地碾，大面积的，就用拖拉机拖石磙，边边角角就用夯敦夯。白天，拖拉机手开，晚上深夜班，我就去学，后来我就顶班开。

衣：对对，宋家沟水库修建完后，您就成了拖拉机手。

何：拖拉机还是不难学，几个晚上就学会了。后来我还差点儿出事了。那个时候乡里农机站刚刚买了一辆拖拉机，我学会不久，开车的瘾子有点儿大，一天都想开车。我就找农机站站长借来，去临溪区里开会。那个时候路是土石路，烂得很，刚好下了场阵雨，路稀皮滑。我到临溪开会了回来，在大垭口那个地方，那车就不听使唤了，幸好路边有棵大白杨树，把车挡住了，没翻下去。把我吓噜了，在那个时候就赌咒发誓，再也不摸车了。

何志发日记摘抄：1980年8月20日 县委组织部通知我工作变动，到桥头区委任副书记，主持区委工作。郭书记、蔺部长跟我谈话，肯定成绩，王家三年三大步。两杂良种全公社普及，全县第一，粮食产量三年翻番，多种经营基础扎实，水利建设等各项重点工作都是全县前一、二名，是苦干出来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