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四)
1983年春,哥哥借别人的自行车外出游玩,下坡时,不小心撞伤了人,自行车也受损。伤者的医疗费和自行车赔偿费一共400元。
这400元很让父母着难,他们更担心千里之外的儿子是否受伤。
父母那天早上才还了借王朝恩的钱,下午就收到哥哥的求助信。他立即拿着信找邻居王朝恩、王朝相、王顺和借钱给哥哥寄去,解了哥哥的燃眉之急。
那年我上初三,弟弟上小学。父亲在王场“罐罐厂”煮酒,每个月工资18元。父母卖粮食、蔬菜,卖了家里的过年猪,才还完了这400元借款。
每年杀过年猪,猪身上部位好的肉都低价卖给食品站,卖不出去的猪头、猪蹄和内脏留给自己吃。边猪油卖一半,剩下的一半切成麻将子一样大的小块装进坛子里,炒菜时取出一块放进热锅里煎出油来,满屋飘香。这坛猪油块要管一家六口人吃一年。日子很艰难,但父母从未在我们面前叫过一声苦。
1984年农历正月十一,姐姐和前姐夫结婚。父母觉得姐姐放弃学业在家务农亏欠她,便省吃俭用,给她置办了当时全村最风光的嫁妆:10床铺盖,桌凳、衣柜、箱子、书柜、床、梳妆台等全套家具。
1984年秋,母亲病情更加严重,我给母亲抓中药,买土蜂蜜,努力想让她快点好起来。1985年1月,我被评为“三好学生”,减免了7.2元书学费。1986年哥哥大学毕业,分配到攀枝花市矿务局大宝鼎矿。懂事的哥哥一参加工作,就承担起了我读书的零花钱。
我高一上期的成绩通知书
1987年高考预选考试中,我误将30分的作文写在添加的草稿纸上,导致作文分数为零;误答了理科生该做的数学大题而忘了本该我答的文科大题,白白丢了14分。最终我以三分之差落选。
那天大清早,父亲冒着倾盆大雨,在泥泞的乡间小路上溜滑了1个多小时来到乡政府,目不转睛地盯着大门口。等了个多小时后,入选名单终于张贴上墙。父亲同许多家长一道,伸长脖子在榜上搜寻,从上到下、从左到右;横看竖看,左看右看,终究没能找到我的名字。
父亲心在滴血,把泪吞进肚子,一步一滑艰难地走在回家的路上,途中不知摔了多少跤。刚到家,急火攻心的他突然肚子绞痛,在床上打滚!
那一天,父亲滴水未进。晚上,父亲坐在床沿,一言不发,一支接一支地抽烟。那一晚,父亲青黑的头发白了一半!
1986年弟弟小学毕业,因患鼻窦炎头痛,家里无钱及时治疗,考试时头昏脑胀,考试成绩不理想,被王场农中录取。弟弟在王场农中读了两年后,在前姐夫帮助下转学到西沱农中。1989年中考期间,弟弟鼻窦炎复发,高烧、拉肚子,最后一天竟晕倒在厕所,被同学背回考室。弟弟未能考上高中,从此辍学。
弟弟的初中毕业证
弟弟的初中毕业照
1987年秋我重新复读。这一年,我并没有吸取教训发奋努力,而是浑浑噩噩虚度时光。1988年高考填报志愿,我任性地“单钓”西南政法学院,不幸以几分之差落榜。所幸有位好心人在我的志愿填报栏帮我勾了“服从调配”,最后被涪陵师专政史系录取。这不是我想读的学校和专业!
我的初中毕业证
我上大学时的照片
接到录取通知书那天,我把自己关在沙栏子里,哭了整整一下午。父亲叫不开门,伤心、无奈地对我说:“小时候都是我哄你开心。现在你长大了,该你来安慰我了。”父亲的话犹如醍醐灌顶,我该懂事了,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任性了。
1990年农历8月14日,我的爷爷因病去世,享年84周岁。爷爷去世那天,月光皎洁,父母在“娑草坡”守护花生,中途回来发现爷爷呼吸非常困难,他们眼睁睁地看着爷爷却无能为力。见爷爷断气,父亲一下子瘫软在地,眼泪像断线的珠子,扑簌簌往下掉……
为了不影响我的学习,父亲忍着悲痛,没有告诉我爷爷去世的噩耗。寒假回家,我在爷爷坟前长跪不起,伤心哭泣。爷爷常常对孙辈们说:“早上洗脚,当吃补药。”“要好好读书,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。”爷爷一生没吃过好的、穿过好的,为了一家老小,不辞辛劳。在及其艰苦的条件下,每天早上坚持洗热水脚,自己调节、保养身体,并要求后辈们做一个对社会有用之人,真是难能可贵啊。
以前在外读书回家,总能看见爷爷奶奶恩爱地坐在街沿凳子上。他俩看见我就异口同声地说:“幺儿,你回来了呀!”然后,奶奶起身进屋,从坛子里抓出爆米花、麻花、水果糖等零食,爷爷则陪着我拉家常,问我在学校的学习、生活情况。
我的奶奶
爷爷去世后,奶奶常一个人呆呆地坐在街沿的凳子上。见我踏进院坝,奶奶又高兴地说:“幺儿,你回来了呀!”然后起身进屋,给我装来好吃的零食。
而今,街沿的凳子依旧静静的横着,仿佛在诉说遥远的故事,爷爷、奶奶坐在凳子上盼我们回家的场景永远留在我心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