衣堍读书两百零八｜对话何志发（九） ——《留痕》背后的故事

辣椒妹 · 发表于 2022-10-28 10:38:40

对话何志发（九）

——《留痕》背后的故事

“150万，一分一毫都落在了老百姓手里”

何老离开九年之后，又回到了石柱县，担任县委副书记。

2004年

衣：改河造田，从哪里开始的？

何：马武的下栏坝。下栏坝这个工程呢，我在地区工作的时候，经常从这里过路，觉得把它整理出来好。

你不是问过那个廖七毛吗？我当时在王家当书记，廖国虎在马武当书记，我跟他一起去山西参观农业学大寨——那里有个改河造田的李七毛。下栏坝那个地方是一个U字形的河道，U字形的口子那里是一座山，有一个水轮泵小电厂。他在挖这个山的时候，没想到，排头很简单，做起来却艰难。把电厂毁了，但是没有挖通，就摆在那里。大家都笑他是廖七毛。有些人干不成事，就是对这个事情设想比较好，对困难估计不足，那个年代哪来财力做这么大的事嘛。

我后来去改这个的时候，得益于当年（1998年）的洪灾，那年正要脱贫验收。市扶贫办有一个副主任叫赵綦雅，她来到洪灾后的马武，她看到有两个户，啥子东西都冲走了，连洋芋宝都没有一个，她看一处哭一处，一处给两百三百，把手头的钱都是给完了的。我就跟她提出要做这个事，长远来看解决洪灾的问题，短期来看解决当年洪灾农户收入的问题。她说她来想法。她回去以后不久，就解决了150万块钱。如果说要用承包建设的方式，这150万元肯定做不出来。我就提出来用以工代赈的方法来搞。以前修海堤呀、河堰呀，你来修，一天给你好多米。我们就学习这个办法，你来做一天活路，就给你好多钱，每天对方量进行测算，完成好多方量，就给好多钱，给现钱。这样的话，钱不经过任何中间人的手，面对面地给劳动者。150万，一分一毫都落在了老百姓手里。

炸药炸，人工上，货车运，把那座山搬开，修成河道；用那座山的废料把原来的河道填埋起来做垫层；再把两岸田地的好土挖起来，铺50公分厚的土在垫层面上。农户提供好土的地，挖一亩还两亩。还了农户的土地之后，还剩450亩土地。这土地属于国家所有哟。

这个项目还有一个插曲，当时市农综办主任叫罗天，他到了石柱之后，我就很想他去看看这个项目。他当时八个不愿，在他心目中改河无非就是挖个边边，弄个角角，没得啥看头，他不去。我把他夹持起去，正在修建中的工地声势很不得了，他看了以后，很受震动。他说今天看高兴了，回来后主动要求喝酒，我不能喝酒，他就说，我喝一碗酒你喝一碗水，那硬是很高兴咯。他回去后向国家农综办推荐了这个项目，国家农综办的同志来看了后也很受震动，石柱也因此顺利进入了农综项目盘子，“农业综合开发整理县”，当时全重庆市只有八个县哟。

2008年，马武辣椒示范基地

“在做那个工程时，我还差点死了”

衣：干了下栏坝，就开始宇城坝的改造了？

何：搞宇城坝，是受一个干部的提醒。周志怀，当时他已经退休了，我在王家做书记的时候，他在河嘴做书记。一天他碰到我，说在电视上看到下栏坝搞得很好，不错，他对我翘起大指母。他说还有一个地方不错，宇城坝，你去看看。我去看之后，觉得这个地方真是太好了。这个地方地势平坦，河道呈两个大S形状，只要一涨水，沿岸的庄稼就要遭淹没，沿河的土地就要被冲走。这个地方，沿着靠山的一边挖深河道，截弯取直，砌成堡坎，就能够增加几百亩的土地，就能确保这几百亩的土地不遭洪水淹没不被洪水冲毁。往下走，只要挖掉两座小山头，就可以把原来的河道整理成几千亩的良田。我很兴奋呀。

但是有一个顾虑，这条河的水大，怕出问题。那个时候只要一落雨，水大一点儿，我就和当年与我一起工作的秘书打个伞，戴个斗笠，就坐在河边看，看水的流向，看水位。我用了一年，只要一涨水，我们就到那里去了。看清楚过后，就决定搞。

衣：那个时候没有水文资料？

何：没得。

何：一个事情要搞成呀，领导的支持特别重要，我向县委书记刘宝亚汇报后，他就带着县长、水利局局长、农业局局长去现场看，我向他们介绍准备如何搞。嘿嘿，一个说我是学水利的，改河呀无异于给石柱县城的老百姓放一个定时炸弹，以后淹没石柱县城随时都可能，其他的人也跟风，把这个事说得一无是处。这时刘宝亚发话了，说何某人的见解很独到，这是一个好事，这个事干成了后，是造福于人民的大好事。只可惜的是，现在没有钱。什么时候把钱找到了，就什么时候干。他这句话确实是给我莫大的鼓舞。

不久，黔江地区有个叫王力的副专员带来一个好消息，说国家在实行一个占补平衡的政策，就是占一亩土地建设，就要造一亩耕地来平衡，那些发达地方占了地没有地方造地，他们就要拿钱来买指标，我们这些地方造了地就把指标卖给他们。我听说了，就向刘宝亚汇报，刘宝亚就安排国土局的黎帮成去市上要项目。很快就要到了项目，但是一时没有钱。

衣：没有钱，怎么干？

何：这时我们想了一个办法，凡是来做工程的施工队，必须先交200万的保证金，三个队伍交了600万，将他的骨头榨他的油，按工程进度把这保证金付给施工队，打一个时间差。就这样，把这个工程干了起来。工程总共四期，原来准备一年一期，我害怕我的任期结束后没人接到起干，三四期就捏在一起干了。

那个时候整个宇城坝的施工图都是装在我脑壳里头的，后来工程结束必须要有一个施工图，设计团队完全是根据我说的来画的图。

衣：啊？这样呀？但是我看那工程质量蛮好，20多年了，依然稳若泰山呀。

何：这恐怕主要得益于廉政的力量。当时我对参加工程建设的工作人员说，这是一个伟大的工程，任何一个人都不能够于玷污这个工程，所有到这里来的人必须清正廉洁。那个时候时常常是大工程大腐败小工程小腐败，工程干起来了，干部倒下去了。我说我们这个工程，要给子孙后代留下一个清清白白的形象。后来工程结束后，没有一个干部有贪腐行为。现在我都还是很自豪的，可以说对天对地对人都可以说这个话的。2000多亩，国土资源部的示范工程。3400多万，在那个时候是个很大的项目。

宇城坝工程第二期曾经出现了一个事故，洪水冲毁堤坝。外地的记者闻风而动。国土局的一个副局长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事，害怕把事情闹大了，就给了记者1500元的红包。这个记者就觉得这里头一定大有名堂，就狮子大张口。那个时候我正在深圳学习。他们给我汇报后，我就给国土局的局长打电话，问他有没有猫腻，他说这个工程是您亲自在管，您最清楚。我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，就说，你对那个记者说：我何某人最大的贪腐就是吃了两节甘蔗。我们那个时候订的规矩就是，不吃任何一个包工头的一杯酒，不抽任何人的一根烟。我们可以这样拍堂子说，在任何时候，我可以豪迈地说。这么大的工程，出现自然灾害也是难免的。最后这个记者在深入调查之后，把钱还了，走了。

衣：我看您一直都很注重廉政哈。这是不是与您的经历有关呢？您14岁被村民们推举为出纳，就是因为前任出纳贪污的缘故。这是不是让您有了刻骨铭心的感受，有了干净干事的初心？您在黔江地区丝绸公司做了八年多总经理，能够“身在金钱堆不动其心，不染一指，在众多的经济交往中不移其志；在几千万（资金的）基建与几十只建筑队交道中，不饮一滴贪泉……”在国有企业管理不规范、工程建设管理混乱的那个年代，您能做到洁身自好，尤其让人敬仰。

何：或许正是你说的那样，出纳员的事从小就给我定了调子，让我有了敬畏心。因为贪污，人们把他赶下了台，才把我这个十四岁的小毛团推了上去，如果我有这样的贪污行为，他们也会把我赶下去的。如果被人们轰下台，我怎么对得起信任我的老百姓？我觉得这个敬畏心很重要，不管身处啥环境。

在做那个工程时，我还差点死了，心速过缓，被紧急送往涪陵才保住了命，（心脏）起搏器也是在那个时候安（装）的。

2006年3月1日与县委书记一道调研三红辣椒专业合作社

“修河堤来填埋这些废渣”

衣：您在书中提到鲤塘坝改河造地，指的是哪一段呀？

何：现在天尧酒店到党校这一段，以前组织机关干部修过河堤，但是1982年大洪水一来，就全部毁了，河坎就在现在的公路位置。1998年旧城改造的时候，不是有很多废弃的渣子吗？我就向宝亚建议，修河堤来填埋这些废渣。

衣：这块地现在寸土寸金呀，天尧酒店、天尧新世纪、山水别院、党校，还有一大块滨河公园，造福子孙后代呀。您说到废渣利用，我想起小天鹅的场地。我当时在县政府当秘书，您来协调，想利用高速公路方斗山隧道拉出来的废渣填埋小天鹅建厂的场地。

何：是的是的，你那个时候在当秘书呀？那时培荣（副县长）还是出了不少力协调，最后高速公路施工方还是买账，把渣子拖到龙沙。三四十亩大的场地，原来都是冬水田，没得那么多石头渣子怎么夯得实嘛。

我们也是在兑现招商的承诺。小天鹅承诺来，但是始终不见行动，我事先叫驾驶员把车藏起来，就跑到何永智公司去等她。她下班了见到我，问我，还没走呀。我说，你看嘛，我没得车，看在家门的面上，你还是派车送我回去啥。她就派她兄弟和我一路到石柱来，就把建厂的事定下来了。海椒发展起来，没得大的厂家来消耗，价格不是别个说了算呀？

“一个活生生的人在我面前消失了”

我到马武的下栏坝、龙潭的黑洋池现场看了，也曾骑车去了宇城坝，深深地为何老的敢想敢干所折服。但是对于宇城坝改河造田的具体情形，还是不太明白。我请何老现场为我解说，他欣然同意。

5月12日这天，烈日高照，我们车行在顺着改河造田工程边沿修建的公路上，不时在何老的指示下停车驻足观看。他用脚蹬开车门——他的手因车祸致伤无力，头戴草帽，手拄拐杖，不时挥起手杖指点，不厌其烦地回答我的疑问。河水从笔直的新河道欢快流淌，新河道一旁依着山，另一边修着十多米高的条石堡坎。我终于明白了他所说的两个大S形河道的具体走向，老河道现在是宽一两百米平整的土地，河的形态依然清晰可见。这时我恍然回想起高中时曾在这里春游的场景，宽阔的水面，平坦的河岸，现在全是良田了，长满了花树，布满了果树，秧田蓄满了亮光光的水，绿油油的玉米长势喜人，田地里做工的人们喜气洋洋，“一家一两块地，做活路方便得很，基本上机耕，土地肥、出实好。比以往那些环环地（很小块的地）安逸得多！”是呀，这么平整这么大块的地，在我们这些山村，是多么少见呀。“现在这些地方没有水土流失，地块低矮，土地也会越来越肥沃，今后千秋万代都可以永续利用。”何老笑容满面地说。从他的笑容，我似乎看到了他二十多年前正英姿勃发的样子。看着这可以万代长存的丰功伟绩，还有什么可以替代的幸福呢？我也多么希望像他这样，把文章写在山川大地上呀。

何老提议我们步行走过从陈家坝到宇城坝的桥，“原来这里也是桥，你看，”站在杨家坪有房子的一边，何老指着桥的下面还有一层的桥，“当初没钱，我们只修了漫水桥，现在加高了，黎昌河就是在这里死的。”我们慢慢走过桥，听何老讲黎昌河救人牺牲的过程。

何：那天本来是星期天，宝亚书记从北京学习回来要看看宇城坝改河造地的进展，我们一路看后，宝亚就走了。我想从那边过来看看，走到半路，感觉脚有些冷，想到万一雨再大一点儿等会儿怕回不去，就折了回去。我岸边在穿鞋的时候，昌河还给我打着伞。“有个崽崽落水了。”我听见他说了声，把伞一丢，我车过身来，见他疾走两步就扑进河里。那个水大得很，他扑过去没能抓住那个崽崽儿，他回过头来向我挥挥手，表示孩子救不了了，他自己也上不了岸。一个活生生的人在我面前消失了，刚刚还在给我打伞，我当时就蹲下来哭了。我当时就许下诺言，只要我何志发在一天，我就要照顾一天他的家人，每年五月十九日那天，我都要到他坟前给他烧一炷香，这十九年来我是做到了的。

何老回到石柱后，接续完成了被誉为重庆红旗渠的龙沙河改河工程（现在的龙沙河两岸都是美丽的民居、成片的大棚蔬菜）、四十年才建成的龙池坝水库（现在是石柱县城的主要水源），建成了马武下栏坝、龙潭黑洋池改河项目，包括宇城坝、鲤塘坝在内的龙河万亩改河造田工程，三河的刘家坝（车管所小车驾驶证考场）、县城的大中坝（工业园区A区）、下路金彰沙浩河坝。在他的任期内，石柱县年年获得禹王杯奖杯。